聚会的时候，老裴讲了一件影响他升迁的事，时隔月余，言犹在耳，为资后生慎行，现照录如下：
　　
　　A
　　
　　“时间我忘了，七八年了，冬天吧，我住的小黑屋跟冰窖似的。买房？嘿，你借我钱？那时刚调市委，有单位公寓就不错了。
　　当时正在编四六句呢，有点饿了，煮着方便面。大约十点左右，秘书长打来一电话，但信号不好，声音跟卡了碟似的。我不敢问，因为这老兄有一毛病，谁要反问他，他准急眼。我努力听，还一个劲嗯啊嗯啊的，但只听到了“人身、友谊、着急”等几个词儿，他们之间啥关系，搞不清。听了半天，我不得不放弃努力，小心翼翼道歉：“秘，秘，书长，信号不太好……”
　　如我所料，电话里蹦出一句国骂，但未料的是，他又大吼一声：你等着！声若霹雷，吓我手一抖，手机差点扔电热杯里。
　　我急抓起手机，一看，那边已经挂了。方便面已经熟了，噗噗冒着热气，望着翻滚的面条，胃开始抽筋，哪有食欲？我给你卖命，你却让我等着，好吧，我就绝食给你看！顺便，我也骂了一句国骂，为了以示君子不耻小人，用良取代了马。
　　我正跟自己较量，忽听有人敲门，推门一看，汗毛都竖起来了！谁？鬼呗。再仔细一看，原来是同事小王，文书。现在的小丫头真不可理喻，她来叫我，可脸上还挂着面膜，黑绿黑绿的，淌着水，还一长头发，白衣服，站在废墟似的楼道里，这不成心么？可她还有理了，说话跟蹦豆似的，让我速速揣上信用卡，跟她去友谊。到了户外，她居然扯住我的手腕，一路狂奔起来，我当时就想，这不是红拂夜奔吧？
　　跑到快吐血了，她停住了，友谊商城，楼顶的大钟显示，已经十点二十七分了。这时，大门都上了锁了，只有从地下超市向上的一个侧门还开着，都是出来的人。小王就要逆着人流，从扶梯冲下去。保安横起长臂，说不能进了，清场了。小王把腰一拧，眼一萌，带着哭腔道：‘求求你了，我包落柜台了，取一下就出来！’保安有点犹豫，这时，小王没含糊，抓住时机，逆着扶梯和人流，向下冲，用逆袭这个词，正合适。
　　我们从外面奔到负一层超市的人参柜台，只用了两分钟。我看见人参柜台里的女服务员系上围脖，要撤退了，突然脑洞大开，不顾一切喊起来：‘人参？对，人参，秘书长说要买人参？！’
　　我喊完话，服务员就怔住了，扭头用怪异的眼神盯住我，足有四十秒。再一看小王，正皱着眉，食指竖在唇上向我嘘着，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二。
　　不管怎么说，接下来的事，还挺顺利，因为一切都明白了。我不仅明白了人身就是人参，友谊就是友谊，还明白了着急就是着急。在清场前一分钟，我俩果断出击，拍下一款标价15，888元的人参礼盒，距小王说的上限还差2112元。我盯着精美的包装盒，摸摸封口上漂亮的中国结，发出由衷的赞叹。我想像着即将拥有这个礼物的人，一定会露出满意的微笑。
　　礼物没啥说的，唯一不完美的是，刷卡的时候，服务员说发票没了，让我留个电话，哪天有了发票，再通知我去补开一下，这当然是小事一桩。我接过收据，拎出人参，虽然不重，但成就感是满满的。
　　到了街上，我和小王分道扬镳，她仍要去附近美容院贴膜。我则按照秘书长指示，回到家，在元书纸上写了一行XX市委的小字，然后贴在礼盒侧面，再出门打车去酒店，将近十一点钟，我顺利将人参送到了魏秘书手里。他说领导睡了，今天是破例收下，只是因私路过本市，要注意影响，明天凌晨就回了。我结结巴巴，一诺再诺，聊了几分钟，就告辞出来了。
　　按照小王的提醒，我给秘书长发了短信。五分钟后，手机上出现了一个让我兴奋了一宿的字：好！”
　　
　　B
　　
　　“事情本该就此结束，我的历史就改写了。可有句话总结的神了：前途是光明的，道路是曲折的。秘书长说了个“好”，我的前途就光明了。卖人参的打了个电话，前途就曲折了。
　　咋回事？嗨，都是眼泪啊。
　　一开始，我是有些糊涂，为什么偏偏是我？回来的路上，我懂了。不用说，一定是市领导反应迟钝，到晚上十点才知道消息，秘书长是个公认的时间大师，想在友谊商城打烊前买到人参，我就住不远，还靠谱，是第一人选。另外，组织部门正在考核我，秘书长向我透露过，希望我更好地支持他的工作，这也是信任吧。冥冥中我给自己做了一件锦上添花的事，这就是机会呀。
　　得，我一兴奋，一宿没睡，可早晨一起床，还挺精神，看什么都新鲜。比如天简直就是景泰蓝，建筑物简直就是用肥皂水洗了。还有，你看我腰都写弯了，平时出门从不低头，也没什么障碍，可这天居然被一楼的门框磕了头。膝盖写锈了，可这天跟换了轴儿，能甩出180度的圈儿。昨晚的面条粘成了铁饼，我用开水一冲，居然根根不挨着，你说咋回事？到了单位，同事们都对我笑容可掬，娘啊，受不了了。
　　我深感人生已经发生了质变，那么有必要享受一下此刻的美好感觉。于是慢条斯理地泡了杯红茶，打开电脑上的音乐盒，邓丽君、舒伯特、古筝……在斜椅子里歪着，看着光线中的袅袅热气儿，和窗口的蓝天白云，不由哼哼起小曲来。
　　当舒伯特再次绕梁的时候，忽然听到了复调，有点乱，忽然想起手机铃声也是舒伯特，才关了音乐，按了接听键。
　　很意外，电话是友谊商场人参柜台的老板打来的。
　　‘什么事？’我诧异。
　　‘真的很抱歉！真的，请您原谅！’
　　‘？……’
　　‘我这个服务员是新来的，业务不熟，搞错了。’
　　‘怎么个错法？’ 我心里有点忐忑。
　　‘说实话您也有点马虎，没打开看一看，那个是样品！’
　　‘样品？不卖的？’
　　‘是样品，也是卖的，可里面是空的！不不，里面不是空的，我说错了，都急糊涂了。但是，是摆设，里面不是人参，只有两块泡沫！……’”
　　
　　后面的叙述，老裴极为罗嗦，但说来说去，只是一种辩解，好像他比窦娥还冤，比苏东坡还有才。如果用我的话说，也就这么几句：
　　
　　老裴拿到商场送来的真参，坐车一路狂奔，最终也没赶在大领导回家前换回那两块泡沫......为了亡羊补牢，市委负责人专程跑了一趟去道歉，终于换回了两块泡沫，但老裴升职一事，也就永远成为泡沫了……
　　（20150513作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