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上的回忆之十二清明清明 |
眼看就快清明节了,近些日子一直在飘雨,泡桐树上的粉紫色花朵,一丛一丛地点缀在山乡田间地头,大朵的花瓣随着风雨点点飘落,给四周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花毯。窗台上长了一层浅浅绿茸,小蚂蚁们冒着风雨在上面爬来爬去。辉表姐坐在窗前,一手撑着脑袋,两眼痴痴地望着窗外。姨娘却戴了副老花镜正在穿针引线,她正忙着给国表哥做双松紧鞋,男孩子就比较费,新年才过几日,,他都已穿破了好几双了!大姨穿了好久的线,始终没能将那细线穿过针眼,花老的双手在空中斗动了半天,两眼也给看得发酸,结果还是失败了。
“唉,要是国在,他早先拿去给我穿好了,你看你,只知道在那发呆,也不帮我一下,弄得我眼睛都生痛了!”大姨放下针线,失望地看着辉表姐。
“哦,您早说吗!”辉表姐扭头见大姨一脸的不高兴,赶忙从她手中拿过针线,忙忙地帮着穿好。自从没去学校后,辉表姐就开始在家跟着自己的母亲学做些针线活了,扎花,绣花,做鞋子,她手巧心细,没用多长时间也就会了大半,有时也能独自完成出个成品来,让做妈的看在眼里乐在心里。辉表姐第一双鞋是做给姨爹的,姨爹穿了心里乐滋滋的,见了亲戚就夸女儿的能巧。辉表姐将穿好的针结递给大姨,大姨接过又重新放在腊块上打腊。
“后天就清明了,明儿你跟我学做寿盘。”
“做寿盘干吗?给谁做啊?”
“你爷爷啊,今年都已十个年头了,没想时间过得飞快啊!”
“关我们什么事?你又管这闲事,爸爸他回来不又跟您吵!”
“你这孩子,爷爷始终是你爷爷,改变不了的,再说你爸爸也是个嘴上那样的人,其实他心里也是很痛的!”
两人正说着这些心烦的事,楼下的大黄却大叫起来。辉表姐下了楼开门一看,竟是她大伯,手里拿了根木棍防着大黄,手里拿了把洋布伞,四处张望,两只昏花的眼里有着复杂的光。听见有人开门,忙忙走到门口,收了雨伞。
“你一个人在家?老汉呢?上哪忙什么去了?”
辉表姐没回答,只是站在一边打量着他要说些什么事,板着小脸,一脸的不高兴。大姨却走下楼来,见是眼前这个人物,也一时拉长了脸,没说个请,也没叫关门送人。
“弟妹在家啊!我还以为家里没个人呢!侄女没去上学啊?呀,上面的楼给整弄好了吗!这下宽大多了!这样好,孩子们都长大了,要给他们自己个空间。”
“你有事啊?海儿他不在,等他回来了你再跟他说吧。”
“跟你说也一样,后儿不就清明了吗,老头死了这么多年,也没给他做个坟头事,好像他是孤家寡人似的,冷泠清清的,叫人笑话。这不,近两年兄弟姐妹们手头都有了点多余的钱,大家商量着给他做个祭,所以我们来商量你们一下,看怎么个弄法。”
“这个我还真做不了主。其实呢,你们也别来商量我们,想来海他也是个没孝心的人,只求老汉在地下原谅他就行了。”
“过去的事都过去了,我们就不要再提过去了,更何况政府部门的人不都站出来说是场误会了吗!现今我们还是一家人,有什么事大家商量。”
“哦,大伯,您说话就是轻巧,现在一句‘过去’的话就这样画了个圈圈,当年恐怕还只有你牙齿紧,死活都说是正海他干的事,若不是你坚定的证词,冯正海他怎会有那么一场大灾难!若不是您,冯正海怎么就能尝到众叛亲离的味道!”
“妈,您跟他扯什么扯啊!有什么扯头!”辉表姐拉着她妈往楼上走。
“你到一边去,女孩子家家的,大人说话,小孩插什么嘴!”
“哟,大伯,这可是我的家,我有权说话,倒是你在这里指手划脚的不是个地方!我怎么就没权说话啦,想想小时候,我们兄妹三人,被你害得多惨!没热饭,没热窝,又受到你们的辱骂,现在想起你这个伯伯心就冷!如今我们都长大了,不再是过去那群无知的孩子了,你那一套对我们是没有用了!大家各过各的日子,别来招惹我们,不然有的是你的苦日子吃!你现在可以走了,我们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!”
辉表姐伸出手朝门外做了个请字状。
“辉!”大姨站在一边儿,被辉表姐刚才的举动惊呆了,没想一向柔柔弱弱的大女儿,今天却有如此的举动,说实在的,她内心一下变得很复杂,很开心,也很痛。
“臭丫头,还跟我摆起架子来了,目无尊长,实在是没个教养,还得叫冯正海好好教导一下,以后还得了!”当大伯的,一时气晕了头,整个人不知所往,只得甩了袖子,拿起雨伞气呼呼地走掉了。
“辉!”大姨有些不知所措地掐了辉表姐一下,“你一个小辈儿,跟他吵什么,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大伯,以后可别这样了!要是他这一出去就说你怎么个坏话,叫村里人知道了怎么好!你还要嫁人呢!”
“妈——反正我话也说出口了,随他说去呗,哪一年没有人说我们的,可我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,嫁不出去更好,跟你们一辈子!”
“唉,我们就希望你们是争口脱气的,别给我们丢脸,也让我们下半辈子能抬头做人!”
清明节这天,辉表姐大伯带了大队人马从她家门前走过,有的扛纸伞,有的抬纸马,女的端了寿盘,后面跟着一班吹鼓手,“尹尹呀呀”缓缓地向山上爬。刚要翻过山梁子,辉表姐的幺姑奶奶,也就是姨爹的幺姥,老人家突然冲开人群跑了回来,站在姨爹家屋子旁的大路边儿上,靠着那棵核桃树大哭起来,一个劲儿地诅咒姨爹,向上天哭诉着遭天杀的人和事。
“你那些后人都不得好死!是哪个叫你变着人的哦,你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!早就该拿去鬼门关审判了!”
这里有人来拉劝,其中还有辉表姐的大伯,但老人家疯癫得更厉害了,推开众人在路上暴跳起来,又哭又笑,吓得众人都倒退了几步。大姨早就把房门给关了,一家五口静悄悄地躲在屋子里,不敢啃个声。大姨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事,这也不是头一次了,每年都会有人到她家屋前来闹事,赌咒发誓,诅咒她的家人死光光!姨爹躺在床上,用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。然而那刺心的话语还是如同刀尖一样,深深地扎在了软肉上!他躲在被子里痛哭,整个人圈在床上,浑身颤抖,牙齿咯咯地打架,整个身子大汗淋淋,脑子里却接连不断地闪现关父亲的样子,只见老人家两眼圆睁,口吐白沫,耳眼里有血,牙齿乌黑,紧咬着干裂的嘴唇,脸色苍白如纸……
“他是给喝了农药!”老大跪在地上抓住父亲的手,大声地哭喊着。“一定是老二他下的药,只有他这么心狠手辣!”
“老大,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!”姨爹跪在地上浑身打颤,本来就因失去亲人而悲痛了,如今却有人指认他是个亲手杀了父亲的人,轼父之罪大过天,这是他一个读过书的人首当其冲所知了的事情啊!
“不是你会是谁,平时你就喊着要杀了老汉,如今得愿了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!”老大伸手过来扯住姨爹的衣领。
“真的不是我,天作证!”姨爹哭天抢地的为自己辩解。
“是的,真的不是我家正海干的,你们可要明查啊!”姨娘也扑了过去向众人磕头,却被几个妇女抓了过去一顿乱打,把辉表姐几个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。
“还不是他?他想着老汉的财产,想从中分了家产!你们不信问我妈,是不是有这一回事?”
辉表姐的奶奶正扒在桌子上痛哭,听他大儿这样一说仿佛想起了最近的一些事来,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走到姨爹面前,狠狠地打了一耳光,转身对做支书的幺姑爷说:“是的,这个畜牲就是为了这个目的,不然他怎么老向我打听他老汉有多少钱!”
“不是的,妈,不是这样的,我是想您平时舍不得花钱,怕你耽搁了父亲的治疗,而我们又没什么钱,只是想你能拿出来给老汉治病的!”
“你不用狡辩了,你老汉身前在我面前也没说过你一句好话,还是让政府来处置你这个败类吧!来人啊,把他给我捆起来拉到公安局去,让警察同志来审问,我就不相信他不承认!”幺姑爷两眼放光,朝地上扔了一大根粗粗的绳子,另外跟来的人三下五除二地将姨爹五花大绑。
“你们不要这样啊!幺姑爷,你可是干部啊,你要看清事实啊!”
“把她拉开!若不是看在你几个孩子的份儿上,把你也给抓了去!”
“妈妈!妈妈!”三个孩子可怜地围了上来,抱住自己的妈妈,大声地哭喊。
这时哭得死去活来的幺姥冲到姨爹面前,“啪啪”几巴掌“从此我再没有你这个侄儿子!”
“辉!辉!快拿药来!你爸爸的病又给犯了!”姨妈见姨爹躲在屋子里没有动静,她怕出了什么事,赶紧跑到里屋接了被子看,果然是她想的那样,一时吓得脸都白了,只见姨爹滚烫地捂在被子里,两眼紧闭,脸色乌紫,口吐白沫地抽蓄个不停!姨娘忙乱地用手掐着姨爹的仁中,呼着辉表姐帮忙。
“爸爸!爸爸!”白玉悲痛欲绝哭了起来,以为自己的父亲这次一定是没救了。
“妈,爸的药没有了!这可怎么办?”辉表姐挥着个空药瓶跑了进来,不知所措地望着大姨。
“快,去找你大伯,他那里有这种药!”
“找他!”辉表姐有些不情愿。
“还站着干吗?快去啊!”
辉表姐再也不敢多想,只是觉得自习是越快越好,她一口气冲到了山顶上,疯一般跑到坟地,只见众人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眼光,而幺姑奶奶更是想吃了她似的大声呵问到,
“你来干什么?”
辉表姐没有睬她,只是跑到大伯面前,扑嗵地跪在了泥泞的草地上。
“这是干什么?奇怪了!”
“大伯,我错了,求您救救我爸爸,救救他吧!他快要死了!”
“什么!”大伯吃了一惊,“不早说,快起来,到我家去把我的药箱提来!”
大伯扔了手中的东西,拨腿就跑,一路上踉踉跄跄,险些差点儿滑倒。辉表姐愣了一下,马上回过神来,赶快从地上爬了起来,紧追着往大伯家赶。伯娘正在收拾东西,见她气喘吁吁地跑来,知道又是她父亲出事了,没有多问就把屋子里的药箱拿出来给了她,“路上慢着点儿!”
辉表姐听到那句话时,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,她似乎真的认识到了什么,或许她母亲说得对,爷爷永远是她爷爷,大伯,也永远是她大伯,有些事仅凭自己那点浅浅的想法,或许真的不是全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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